生長在五峰大山里的野生紅花玉蘭。
桑子陽在野外研究紅花玉蘭。
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棵樹啊!
深山尚未蘇醒,唯有它滿樹繁花,嬌艷欲滴。
15年前,當桑子陽在北京林業大學馬履一教授的帶領下,翻山越嶺,在海拔1100米的高山上見到這棵“紅花玉蘭”時,他驚呆了。
這棵樹,是馬履一教授于2004年在宜昌地區調查森林資源時發現的,經中國林科院著名樹木分類專家洪濤教授鑒定,為木蘭科木蘭屬新種,世界稀有,五峰獨有。
“這是罕見的能開出紅花的高大喬木,是上天賜給宜昌市的瑰寶,我們一定要讓它走出深山,造福百姓!”馬履一激動地說,桑子陽堅定地點了點頭。
那一刻,一粒紅花玉蘭的種子,在桑子陽心中生根發芽。
那時起,一段扎根山區搞科研的堅守之路,拉開帷幕。
人工繁育野生樹,相當于把狼馴化成寵物狗——
“認準的路,再難都要走下去”
“紅花玉蘭,很美,要讓它走出深山,很難。”
12月5日,在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縣林業局林科所的辦公室里,回憶起15年前的那一幕,桑子陽感慨當初“初生牛犢不怕虎”。
2005年,桑子陽還是一名剛入職的林業干部,被宜昌市選派到北京林業大學進修一年。學期剛滿的他,對于將野生樹種培育成景觀樹的艱難過程,知之甚少。
“野生紅花玉蘭,只長在五峰高山上,母種只有一棵;作為景觀樹,不僅要適應各種海拔,還要培育成千上萬棵樹苗。”桑子陽說,這種難度,就像把狼馴化成寵物狗。
馴化,是一個毫無經驗可循的過程。當時,誰也說不清楚,要讓紅花玉蘭走出深山,需要投入多少精力、多少時間。
但是,那棵紅花玉蘭,已長進桑子陽心里。多少個夜晚,他只要一閉上眼睛,腦子里盡是一樹繁花。
“認準的路,再難都要走下去!”
2006年,桑子陽經過艱苦努力,考上北京林業大學在職研究生,專攻紅花玉蘭的馴化和繁育。
妻子懷胎待產、家庭收入不高……那段時間,桑子陽克服種種困難,邊工作邊學習。他經常帶著幾個饅頭出門,翻山越嶺采樣研究,然后馬不停蹄,趕到北京求教。
2008年碩士畢業,2011年博士畢業。在讀研讀博的兩個階段,桑子陽總是花半年時間集中修學分,其余時間都住在山上,做實地研究。
在植物分類學里,真正的“紅花玉蘭”,只是生長在該縣長樂坪的那一棵。但在五峰大山里,還分布著2000多棵“變種紅花玉蘭”。
5年里,為了培育出最好的種苗,桑子陽尋遍這2000多棵紅花玉蘭。他時常在山上農戶家借宿,十天半月不回家,農戶們都叫他“花博士”。
導師馬履一評價道,桑子陽的畢業論文,一半來自學校,一半來自深山。每一個細節背后,都是成百上千次的實驗。
15年“泡”在深山,謝絕百萬高薪“堅持不走”——
“搞科研要有定力,不能沖著名利去”
2011年,桑子陽走上博士后崗位,仍每天泡在深山里,研究紅花玉蘭。
每年三月到四月間,紅花玉蘭的盛花期,他都會住在山上,對紅花玉蘭各項指標詳細記錄。
翻看桑子陽的科研筆記,可以清晰看到:一棵樹長在什么地方,海拔多高,有多少朵花,花有幾種形態,每種形態是什么顏色、什么香味、有幾片花瓣……
大量細致入微的研究,為紅花玉蘭苗木繁育技術打下扎實基礎。
2013年,在馬履一團隊的幫助下,最后一道難關被突破——一項名為“帶木質腹接”的創新技術,讓紅花玉蘭的嫁接存活率提高到95%,市場應用之路由此開啟。
東南沿海的企業、研究機構等紛紛找來,有的開出百萬元年薪,有的給房給車,邀桑子陽前去工作,均被他婉言謝絕。
“五峰培養了我,大山成就了我,我就應該留在五峰,造福鄉親。”桑子陽說:“搞科研要有定力,不能沖著名利去。”
15年來,他已記不清拒絕過多少次這樣的“高薪聘請”,他一直“堅持不走”。
時至如今,他家仍然過著清貧的生活。兩個孩子在讀書,開支較大,夫妻倆省吃儉用,工資時常捉襟見肘。
15年來,在他的協調下,五峰成立院士專家工作站,馬履一教授前來擔任首席科學家;圍繞紅花玉蘭,北京林業大學的6名博士后、12名博士、30名碩士前來開展研究。
百余篇學術研究論文,逐漸揭開紅花玉蘭的神秘面紗。紅花玉蘭不僅有了“嬌蘭”“嬌紅”等20多個品種,還有了適應不同海拔的“北京版”“上海版”“深圳版”等多套培育種植方案。
桑子陽說,他就像一個外界了解紅花玉蘭、研究紅花玉蘭的“落腳點”,更像一個“推銷員”。每次有研究和考察團隊前來,他都主動當向導,帶隊上山。
1000萬棵新苗已播撒,他期待“花開全國”富鄉親——
“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事,就夠了”
15年來,高山之上的野生紅花玉蘭,開了一季又一季。人工繁育的新苗,也誕生了一批又一批。
如今,五峰已建立兩個大規模紅花玉蘭種植基地,全縣種植面積400多畝,為全國各地提供1000多萬棵幼苗。
苗木繁育基地,位于仁和坪鎮;科研推廣示范基地,位于漁洋關鎮,兩個基地相距近兩個小時車程。
桑子陽常年在兩個基地間來回奔波,既當“推廣員”又當“技術員”。有村民想種植紅花玉蘭,他不僅幾十棵、幾百棵免費提供樹苗,還跟蹤指導服務。
今年秋天,桑子陽被評為“湖北省優秀博士后”。三峽大學發來聘書,請他去學校當教授。
“搞產學研合作可以,帶學生也可以,但不能離開五峰。”他說,搞林業就要扎根山區,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。
原來,隨著對紅花玉蘭深入研究,桑子陽發現,除了作為觀賞樹種,紅花玉蘭的中藥材價值和食用價值,都有待發掘。
“紅花玉蘭是辛夷花,含有的藥用成分可以治療鼻炎,我們可以專門培育藥用成分較高的品種,形成一條新的產業鏈。”
“紅花玉蘭花朵飽滿清香,可以制作玉蘭花茶、玉蘭花餅,食用價值也很高。”
談起這些,桑子陽如數家珍。他說,紅花玉蘭產業目前尚處于培育推廣期,要真正花開全國、富澤鄉親,或許還要10年、甚至20年的時間。
12月6日,一場初雪過后,桑子陽踏著泥濘,趕到仁和坪鎮的基地檢查樹苗。
看著一人多高的樹苗已冒出花苞,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:“我要一直堅持下去,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事,就夠了。”
文/圖 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鄧偉 通訊員 姜雅麗 王登府